野中印象

文章来源: 信息处    发布时间: 2021-09-17 16:23:47    浏览量: 3323
我一直认为,我对惯称为“野中”的安徽省潜山市野寨中学的印象,是一个经历了几十年过往的人,对自己年青时梦想的印象。一个人,经过小半生的跌跌撞撞,用世俗的眼光看,或成功,或不那么成功,但谁年轻时没有梦想呢?
我初中毕业后如做梦般地进了野中。我小学初中都是在一个叫黄岭的村(那时叫大队)里读的,看到的就是村里的那片天,梦想也从来越不过围着村的山和岗。初中考高中时我第一次进了县城,张惶着双眼第一次看到了城里人的生活,第一次清晰地滋生了要做个城里人的梦想。可受了两个初中毕业就进了中专的哥哥已经张大了的梦想的影响,我放弃可以早几年成为城里人的希望,成为那年野中在全县(那时是县不是市)几百个乡村里挑选出来的一百八十个人中的一个。
在我的印象中,这一年进入野中的这一百八十个人中,已经是城里人的,也多半是生活在村镇的城里人,而这当中又以父母在村镇当老师的书香弟子居多,真正在城里生活的城里人,多半还愿意留在城里读书。野中虽然是县里最好的中学,可那时城里的一中也是不错的,野中在离城二十华里的乡下,自然入不了城里人的眼了。于是,野中这一年挑选出来的这一百八十个人的梦想,几乎全是乡村人要变成城里人的梦想。
踏入野中校园,你一定是肃穆的,正如进入野中后主干路两旁绿植的肃穆。主干路向坡上延伸,右侧是忠烈祠,红柱黛瓦,陈示着野中不凡的校史,记得当年一部分用作医务室,一部分用来放体育器材,再右边挨着忠烈祠的是大操场,大操场南侧靠近围栏的地方,十数棵合抱粗的垂杨柳常年婀娜着身形。主干路左侧坡顶上就是埋葬近千名抗日官兵遗骸的陵园,这儿我们一般是很少靠近的。半坡右侧,操场的上方,依坡就势建了两幢三层灰楼,后面一幢是老师宿舍兼办公室,靠近操场的一幢是教学楼,是当时学校里唯一一幢可以称为教学楼的楼。教学楼有过廊和两边的山坡连接,从操场看上来,在我那时年轻的梦想里,是可以和任何一个在书页中看到的历史建筑如遵义会址或古田会址相媲美的。我们高中三年就在这幢教学楼里,像老母鸡孵蛋一样,孵育我们的梦想。
主干路再往上,两幢灰楼后面,是一个开阔的所在,横列着两层红楼,这是教务楼,一些新调入的老师也暂时住在这个楼里。红楼和前面的灰楼中间,是一个有雕有砌的大水池。大水池的左侧是食堂,右侧顺路不远,是一排灰色平房,这是我们男生宿舍。我们宿舍在这个灰色平房的一头,另一头是化学和物理实验室,放着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和物理实验器具,宿舍后面更高的坡上是当时高年级男生住宿的四合院,里面有澡堂。宿舍楼前有两棵几人合抱粗的樟树,围砌着一圈土石。差不多是一个教室大小的宿舍里,边上一圈双层床,中间每四张双层床一组,共有四祖,每组之间留下仅能一人缩肩通过的通道。这样,一间大宿舍里,足够住进去一个班级所有的男生。每到吃饭的时候,这些已经滋生了梦想的人,敲着搪瓷碗,绕过水池,涌入食堂,打回水菜和水菜上漂着的越来越清晰的梦想,拧开装入父母梦想的腌菜瓶,或站或坐,互相俏皮着,在樟树的浓荫下,把米饭水菜腌菜,和着梦想以及新授得的知识,一起咽下肚去。
那时高中女生少,记得高一是五个,高二高三我上理班,女生就更少了,就三个。野中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数量不多的女生。女生住在烈士陵园另一侧的山坳里。每天女生比我们男生更近地挨着陵园走在往来宿舍和教室的路上,大概也因此更多地受到烈士英灵的庇护。野中的女生总好像要比我们男生更出息,走得更远。英烈们每天看到这些日渐俊美的小姑娘奔波在陵园边,大概会想,乡亲们建这样一所学校来护着我们,我们不也得护着这些稚气未脱的孩子们吗?这些孩子看起来就聪明灵醒,将来可得护着她们把学上上,不枉了这番辛苦。女生宿舍上面另一边坡上,还有几幢很有些洋味的小楼,是建校初学校教务处所在地,我上学时也多半由年轻的女教师们住。从操场往上看,环搂着野中的三面山坡,一面掩映着神和女神的世界,一面荫蔽着男神的世界,中间一面掩映在婆娑的树影中,当然是野中自身不断成长中的魂神了。女生宿舍上坡和陵园差不多平齐的位置有开水房,年轻的男老师和开化得早一些的男生自然对于打开水这样的事就乐此不疲了,不谙世事的男生乐得看他们搔首弄姿地拎着总打不完的水瓶来来去去。女生的梦想大概这个时候或多或少会弥漫到男生的梦想里的。
女生梦想还能弥漫到男生梦想的地方当然是教室了。不过,对我们理班来说,男生女生能相互交流的只限于很少的几个人。女生就那么几个,男生自然仅限于最优秀的几个。大概这也是那几个男生变得越来越优秀的原因吧。野中的老师一个个都是精力永远充沛、腰杆永远挺直、理想永远丰满,又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苦口婆心、任劳任怨的那么一群人,早上你不是起不来吗?班主任老师一定在起床号响起的时候就来叫起了。晚上你不是不睡觉吗?熄灯后,班主任老师又不论什么天气,一定静悄悄地立在门口,冷不丁来一句“还不睡,港(讲)么事喳”,哪有你不睡的道理?老师们往讲台一站,教室里就飘荡着各种各样的梦想,男生女生的梦想这时总是交织在一起的。
野人寨因为有了野中,也就弥漫着野中的梦想。这个历史上据传曾有野人出没的村镇,是天柱山的门户,从这往城里方向已经是丘陵和平川了,往相反的方向和往野中后面的方向,就是越来越高峭的一座座大山。野中由尚不很高的山围拢起来,前面是从众山中奔涌出来的潜水。潜水在野中门前的这段至少有两百米宽阔。淡水季,流水依着对岸湍急地流过,有运送山货的竹排一只只顺流而下,也有竹排在船工的拖拽下艰难地逆流而上,留下野中这一侧白兮兮的一片河沙供学子们流连。这是最能够激发学子们梦想的场景。双脚踢踏着漫漫细沙,脸庞沐浴着阵阵和风,头顶悠悠荡荡的白云,回看野中,疏朗的校园鲜花处处,杨柳依依,错落有致,怎一番意气风发,梦想连连?沙滩上流布的梦想,一如沙滩一样开阔、河水一样悠长,随着潜水流过不远的县城,流入长江,归入大海。
还能够流布梦想的是野中围栏内这片山和翻出这片山外的更大的山。周末,阳光明媚,做勤学状,约同伴二三人,挟一两本书上山,找一平缓的地方躺下,装模作样看两页书,在暖阳的轻抚中眯盹一小觉,梦想就又活泛起来了,何不翻出校园一览?从红楼侧旁的主路再往后山去,是正在新盖的另一个教学楼和招待所,再往上顺着踩踏出的一条小径上到山脊,就是野中用于围栏的砖石墙。小径尽头的砖石墙斑驳残破,有墙上被扒落的砖石垫脚,翻过去,野中学子流布的梦想就出了校园了。
翻过野中校园,雄奇的天柱山主峰在阳光下熠闪着身影,掬拢着就在眼前的三祖寺和石牛古洞。三祖寺拘在一座小山顶上,全然没有如今从山下迤逦到山顶的殿宇群,觉寂塔孤然倔立,摇曳着八角廊沿边挂着的风铃,述说着此地曾经“寺观盈百、三千道人八百僧”的过往,把那时有限的几间僧房的木鱼声和香火气送到包括野中学子在内的游人心坎间。从三祖寺另一边穿过苗竹林下到山底,就是那时已经保护起来的山谷流泉摩岩石刻了。此间留有自唐至民国千余年间名家题刻400余方,其中有王安石、黄庭坚、苏东坡的题作和后人津津乐道之余的各种即兴题作,最值得称道的当然是黄庭坚骑牛读书访古洞的典故了,建有涪翁亭以念。涪翁亭畔,有石如牛背,一股清流绕石激越而下,学子们“拂拭悬崖观古字,尘心病眼两醒然”,“穷幽深而不尽,坐石上以忘归”了。这个时候,野中学子的梦想该是早已经跃然身外了……。
几十年的过往,几十年的梦想。周六,又一次阳光明媚,我开车去打网球,听到收音机里讲一句话:不论何时,都要把生活过成梦想。我怦然心动,深以为然。我每天努力地过着梦想,这个梦想中,一定还有野中的梦想!
 
本文刊载于《金融文坛》2021年9月刊。
作者简介:储稀梁,野寨中学85届高中校友,现在北京生活和工作。在《安徽日报》《金融时报》《金融文坛》《中国金融文学》发表散文随笔多篇。








 
文字:85届校友储稀梁图片:
编辑:九 天审核:万岳归宗